攝：Gundam Lam
文：吳凱宇（香港教育學院課程與教學學系博士後研究員）
雨傘運動至今結束近一年，近月不少運動參與者對香港民主運動進行反思，希望提出一些可行出路，讓運動重新出發。其中一項反思重點，是如何面對天朝中國的威脅。有部分論者認為，香港應繼續盡量與大陸民主運動連結，向大陸輸出香港的核心價值和制度，從而影響甚至改變大陸（如周保松的《思考香港前路四篇》【註一】和朱凱迪的《中國「回到革命」，香港呢?》【註二】）。他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增強香港對中央的議價能力，增加民主運動的成功機會。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值得商榷。
首先，這種「中國有民主、香港就有民主」的思維對「民主中國」有不設實際的美好幻想，沒有好好處理民主政制與地方自治的關係。我相信大部分香港人爭取民主政制的目的，除了希望改善管治外，還希望民主成為保障「一國兩制」和「高度自治」的有力工具。但一個民主中國，就必定會尊重和保障香港的高度自治嗎?
環顧不少外國例子，宗主國是否奉行民主，與地方自治並沒有必然關係。印度與鍚金就是一例。印度在獨立後成為議會民主制國家，而鍚金則透過「印度鍚金和平條約」成為印度的保護國。雖然印度擁有鍚金主權，但鍚金王室仍保有相當大的內部自治權。但印度給予鍚金高度自治主要並非出於尊重當地的獨特文化，而是視鍚金為印度與鄰國的緩衝區（buffer）。當鍚金王室在1960年代末要求擴大國際事務的參與權後，印度開始發現鍚金失去戰略價值，所以便打算收回它的自治權。為達到此目的，印度煽動當地佔人口大多數的印度教族群反對信奉藏傳佛教的鍚金王室，並派軍警進入鍚金。1974年印度更向鍚金派駐首席行政官，負責鍚金政府的日常運作和執行印度政府對鍚金的指令，並有權修改鍚金內閣對國王的政策建議。最後，鍚金在1975年在印度主導下，以大比數獲通過公投廢除王室並併入印度成為其第22個邦【註三】。
另一例子是日本和沖繩。日本是舉世公認的民主國家，根據「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2015年的報告，日本在政治權利和公民自由兩項都拿最高的1分（最低為7分）【註四】。但這並不代民主日本一定會尊重地方自治。以沖繩的美軍基地爭議為例，沖繩居民一直希望關閉當地的美軍基地，並發起多次抗爭行動。但今年首相安倍晉三仍決定執意在名護市邊野古灣興建新基地，以取代宜野灣市的普天間基地。沖繩縣知事翁長雄志曾以保護邊野古漁業環境為由，下令阻止基地填海工程。但日本中央政府的回應卻是收回沖繩縣的漁業管轄權，使他不能再阻止工程【註五】。
從上可見，即使宗主國奉行民主，作決策時也會以國家整體戰略利益考慮為先，不一定會尊重地方的自主權。而中國自古以來就崇尚中央集權，近年中共更大力鼓吹民族主義，天朝主義盛行。這樣的中國即使走向民主化，對香港保有高度自治，不必然有利。
此外，與大陸民主運動連結，向大陸輸出香港的價值和制度，亦未見得可以增加對中央政府的議價能力。因為支援中國的反抗運動，就表示把香港定位為「反共基地」，直接挑戰中共在大陸的統治。這樣反而會增加中共對香港的戒心，使它更不願意給予香港民主。相反，如果香港的民主運動能專注本地的民主化而不染指大陸，降低對中共政權的直接威脅，當中共自身因經濟衰退等原因出現危機時，或許會有更大讓步空間，容許香港實行民主自治。
所以筆者認為，面對天朝中國的步步進迫，香港民主運動的當務之急並不是籌謀如何與大陸民主運動重新連結，向大陸「輸出革命」，而是應把精力集中在「革新保港」，特別是在本地社會不同界別「在地抗爭」，積極抵抗中共的滲透和進擊，守護香港人的核心價值和主體意識。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積極行動，發展我城的優勢產業（如金融業和創意產業等），以鞏固香港的國際都會地位。
「民主中國」其實是未來問題，需要兩岸四地及全球華人，發揮智慧共同處理；「革新保港」才是香港人的當前首務，也是未來本土民主運動的必由之路。而無論中國未來是繼續維持專制，還是演變成民主國家，我們也要建立及維持一股強大的本土民主運動，才能增加港陸博弈籌碼，最終實現「永續自治」的理想。
【註一】周保松：〈思考香港前路之一：香港應該如何面對中國的挑戰和威脅？〉，《立場新聞》，2015年8月11日。詳見
【註二】朱凱迪：〈中國「回到革命」，香港呢?〉，《明報》，2015年8月22日。
【註三】Ranjan Gupta, Sikkim: The Merger with India, Asian Survey, Volume 15, p.786-798.
【註四】詳見
【註五】詳見BBC中文網
延伸閱讀：
革新保港 民主自治 永續自治 —— 香港前途宣言
《香港革新論》網址
本文章原刊於《信報》評論版，特別鳴謝作者及《信報》授權轉載。